夜間巡月

Carre篇

給予友人圖樣的番外篇。







　　那個男人的死期將在七天後，由自己親手收下。Carre從那位大人給予的任務情報裡讀出了這兩行有用訊息，便離開了常闇之間，他對於男人的死法沒有太大的興趣，對她來說只要能順利完成自己的任務就足夠，至於對方是因為甚麼死去、甚至是自殺的原因全然不在她關心的範圍內。住在神無山上的神無之鳥們有的時候會過度關心任務目標的生活，進而對目標產生了不必要的感情，例如他們之間流傳的曾經干擾任務最終被處決的神無之鳥，或者是混雜了自己的情感而去制止其他神無之鳥完成任務的，不管是甚麼Carre都有自信絕對不會犯下與他們一樣的錯誤。
　　為了確認目標的長相，Carre還是飛往了目標所在的小鎮－－流傳著神無之鳥傳說的地方，有無數的故事與謠言從這裡開始，也有許多可能性的場所，Carre其實並不在意人類是怎麼將神無之鳥的傳說流傳，人終將一死，等到他們即將死去時自然就會看見真正的神無之鳥的模樣，任憑再多傳說敘述也無法改變這些既定印象。Carre沿著城鎮以及那位大人給予的提示搜尋，最終在一處陰暗的公寓裡找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的公寓很陰暗，只有一扇向外的窗戶，Carre勉強從窗戶邊看見了男人正在作畫，與陰暗的房間截然不同的明亮上色以及幾乎要擺滿房間的畫板，這使得Carre上前確認－－那些畫板上全都畫上了同一位少女，她們從各種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背景以及不同的服裝下被男人栩栩如生地刻畫在畫板上，那些畫彷彿擁有魔力一樣會吸引人想要觀看得更詳細一點，Carre不知不覺距離窗戶越來越近，等到注意到時男人的目光已經從畫布上移開，轉而看向了這位出現在窗邊的「少女」。
　　
　　「……你是？」
　　Carre不可能讓對方知道自己的身分，便藉故自己還有事情匆匆離去，不過對方看得見自己的舉動也讓Carre確認了男人就是自己的目標，在七天後他將會在那間陰暗的房間裡自殺……光是想像就覺得不無可能，但男人會是因為甚麼原因自殺呢？那樣的畫作，還有男人的眼神……Carre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樣。
　　
　　那一天晚上Carre做了一個夢，他最先感覺到的是某處燒灼的臭味，再後來是全身上下止不住的灼熱感－－她在燃燒，可她理應再也不會接觸到人類的明火，遍布全身的灼熱感幾乎要讓Carre窒息，她恨不得可以離開這個環境，去哪裡都好、只要不是這個環境就可以、這麼想著的她試圖拍動自己的翅膀，但她卻開始慢慢融化，連同羽翼、連同自身存在的意義都開始慢慢熔解，她是神無之鳥－－夢裡的她卻不是。
　　有個人伸手擁抱了Carre，這雙手的溫度意外地讓她很懷念，對方的臉孔在夢裡模糊不清，但是Carre明白這個人是來拯救她離開火海的，可自己明明也有可能葬身火場？那模糊的聲音告訴自己不會死的，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死去，他保證。
　　Carre醒來後意識到那或許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她所發生的事，可她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真實的記憶，那個男人的長相她甚至沒有看清楚，但這個夢對自己肯定是很重要的，為甚麼？她自己也不好解釋。今天還是去看一看那個男人的狀況再下決定吧，這麼決定的Carre飛離了神無山，那個男人的住處仍然灰暗，Carre躲在暗處觀察著男人的作畫，在純潔的畫布上多了幾道怵目驚心的傷痕，Carre清楚地發現那是只有被火親吻過才會留下的痕跡，畫中的女子也同樣受過火難嗎？她不能理解，卻還是先行離開了那個男人的房間窗前。
　　
　　她確立了自己並不是那麼想觀察男人的作畫，說實話這會讓她感到心浮氣躁，於是她只能將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人類身上，那些形形色色、幾乎沒什麼不同的人類，有的時候觀察他們會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一些。Carre觀察了一陣子最後又回到了神無山，反正男人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選擇自殺，不想理會他的自殺原因，反正那也不關她的事，她只要負責那一天出現在男人的面前並且奪去他的靈魂就好，Carre這麼想著，不知不覺中又陷入了夢鄉。
　　她似乎變得很嗜睡。
　　
　　火焰的聲音又將她驚醒，Carre又變回了那個不屬於神無之鳥的年代，她清楚感覺到身邊的溫度逐漸上升，她如果再不離開將會被火團團包圍，變得哪裡也無法離去。那個男人就站在火的外圍注視著他，似乎很想要闖進來拯救她，但是被周遭其他人制止了。你如果進去連你都會有危險、現在消防人員正在搶救當中了、無關緊要的聲音在Carre耳中聽來就是雜音，她只是想要離開這個令人錯愕的環境，任誰也不想被火親吻、纏繞，尤其是她－－Carre幾乎是用盡力氣地大喊救我，而那個男人聽到了，不顧一切地衝入火場，將她抱了起來，任憑自己傷痕累累。
　　無論你去哪裡，我都會拯救你的，那個男人的唇語是這麼說的。
　　
　　她沒有心力去在乎那怪異的夢境，只是一天又一天的觀察著男人作畫的過程，有的時候一個下午就這樣靜靜的過去，男人似乎對於外出以及與人交際沒有太大的興趣，就算在必要的採購遇到鄰居也只是頷首微笑，就像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一樣，男人與自己似乎是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存在，Carre不知為何特別在意起男人的想法，就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某種聲音在鼓譟著，要將一切都傾吐出來一樣，這種衝動究竟是甚麼？
　　「你感覺好像有所改變。」一名神無之鳥曾經在經過Carre身邊時不禁說了這句話，Carre茫然地望著嬌小的神無之鳥離去的背影，她為甚麼會說這種話？Carre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任何改變，她仍然是神無之鳥，仍然要執行著自己的任務，她沒有任何改變，她也不希望有任何改變－－這樣平靜的生活是她所嚮往的，不希望因為某個男人去改變。
　　事實就是，Carre第五天的夜晚仍然夢見了那個男人－－現在她已經清楚能辨別男人的臉了。
　　
　　「你究竟是誰呢？總是待在我的窗前看著我，是我的粉絲嗎？但是你看起來並不像人類。」
　　「……神無之鳥，你知道嗎？我是來奪走你的靈魂的。」
　　「是嗎？我要死了啊，能在死之前遇到你還是挺不錯的。」
　　男人平淡無奇地接受了自己的死訊，那一天已經是他們相遇的第六天，隔天男人將會以自殺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他會以甚麼樣的方式死去？Carre還是如以前一樣並不是那麼關心，但如果可以，她希望男人的死沒有痛苦，至少不要是火刑。
　　Carre每一天都觀察著男人的作畫，她總是在午後的兩點一直駐留到傍晚時分才離去，這一舉一動男人都看在眼裡，有的時候甚至會起身詢問她要不要來杯咖啡，但Carre畢竟不是人類，對於人類的食物沒有興趣。他們多半不會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更多時候Carre都只是靜靜地看著男人作畫，第六天的傍晚她正要離去，男人突然想到甚麼似的，第一次拉住了Carre的手。
　　
　　「留下來，我幫你畫幅畫吧。」
　　「……你想為神無之鳥作畫？算了吧。」
　　她從來不想在人類的世界留下甚麼，神無之鳥的傳說與她無關，她只是傳說之中存在的真實，Carre沒有理會男人也許是最後一次的請求逕自離去。回到神無山後，Carre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思索著明天該在甚麼時間抵達，也許男人會選擇在無人知曉的早晨離去，也許她該在旭陽乍現時就前往男人的房間窗前，那陰暗又冰冷的房間裡只剩下男人是唯一存在溫度的生物，他會以甚麼方式揮別世界？也許等到明天一切就將知曉。
　　Carre隔天如同以往一樣的時間前往那個男人的房間窗前，但她窺看窗內，卻沒有想像中的那個男人坐在那裏繪畫的情景，感到奇怪的Carre穿過了窗戶，屋內散發著一股怪異的味道，並不是她厭惡的火焰，於是她壯起膽子往男人的房間深處繼續查看，便看見了男人手裡緊握著某個奇怪的瓶子，緊靠在牆壁一隅奄奄一息的模樣。
　　
　　「你果然來啦……見到你太讓我高興了。」
　　「……你這是，尋死嗎。」
　　「來這邊，陪我跳支舞吧。」
　　男人吃力地起身，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沒有旋律感的原地轉圈，單調的舞步根本稱不上起舞，而且男人手心的溫度在逐漸降低，這個人快要死了－－並且會死在自己的手上，Carre深知這一點卻無法拒絕對方的起舞，她一向不是會完成人類願望的神無之鳥，為甚麼現在卻連甩開他的手都做不到？
　　
　　「真好啊，真好……還能再見到你，你是神無之鳥對吧？你是來帶走我的靈魂的對吧？」
　　「……你、瘋了嗎？」
　　「是你帶走我真是太好了，帶走我吧。」
　　那個男人將Carre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除了心臟漸漸停止機能的聲音以外，Carre還感覺得到男人靈魂的鼓動，這個男人在與自己的靈魂共鳴，男人的靈魂在渴望著與她的靈魂接觸，為甚麼？Carre不明白，但男人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她只能將如同禽鳥一般的爪子伸進男人的身軀，將他純白無瑕的靈魂抓出來。
　　
　　那一瞬間，Carre看見了火光。
　　
　　Carre下意識想要逃跑，但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要害怕，那個男人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一瞬間他們都不再是自己，而是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兩道靈魂，男人會帶著Carre一起逃跑，逃到很遠很遠、沒有火光的地方，Carre將自己的手放在男人的手心裡，輕輕地點點頭。
　　鮮紅的靈魂褪去了命運的洗禮，比起常人還要純白無瑕的靈魂在Carre身邊飛舞，她終於知曉了這一切全都是命運的安排，男人的靈魂始終沒有打算自行飛離回到神無山的意思，Carre只是讓它停在自己的肩頭上，緩緩地離去。
　　
　　那個男人－－真間他，已經找到歸屬，再也不需要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