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巡月

朝至 滕灰 篇

　　很多年以前，朝至就從大人的口中聽說過神無之鳥的傳說，最接近神明的使者負責將將死之人的靈魂帶往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神無山上，靈魂會在那裏接受淨化，並且等待轉生的時機到來重新開啟新的生活。朝至並不是那麼相信神無之鳥，不過他卻相信靈魂的存在，以前有科學家研究過靈魂的重量為七克，那微妙而不可輕忽的重量之謎一直吸引著朝至，他總有一天要將靈魂的形式展現在世人面前，萬一真的讓他遇見了神無之鳥，他甚至可以證明自己的理論完全是正確的。
　　他的思緒一直停留在櫻井在話語中透露出的怪異裡，那個畏畏縮縮的少年櫻井看不見，細細回想先前的經驗，其他人似乎也看不見那個少年，幾個小時前在咖啡廳內似乎也沒有見到服務生招待對方的模樣，但無論是櫻井也好，亦或是那位少年也好，他們都不是會對他人開起無關緊要的玩笑的類型，那個少年最後到底去哪裡了？如果找到對方的話就可以確認真相了，朝至在遊戲中心找了一會，最終還是與打得正歡的櫻井會合。櫻井沒有看向他這邊，只是專注地盯著螢幕，嘴巴如機關槍一樣地向朝至打招呼，朝至抓緊時間打斷了櫻井的機關槍連發，但當櫻井抬起頭來詢問朝至究竟怎麼了，他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你真的沒有見到那個少年嗎？你真的不曉得我當時究竟跟誰在一起嗎？朝至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說了沒什麼，櫻井又放了幾枚硬幣繼續玩，只留下朝至有些茫然地望著螢幕裡的殭屍一隻隻被打倒。
　　
　　神無之鳥是甚麼樣的存在？
　　
　　傳說中人類的靈魂就像是飛鳥一樣，按照科學家當時的實驗結果來說，那隻飛鳥的重量應該有七公克，為了讓靈魂可以回到自己應該歸屬的地方，靈魂會變化成各式各樣的飛鳥，比方說身懷壯志的大鵬，或者終將蛻變的天鵝－－當然實際上靈魂的模樣為何沒有人看過，大部分都只是後人為了給傳說加油添醋才留下的描述。朝至回家後將自己的研究論文打開，距離畢業還有幾個月可以折騰，至於內容則是差一點就可以完成，身為程式設計師的朝至在畢業論文裡卻選擇了極其哲學的靈魂作為主題，這讓許多老師紛紛勸朝至換一個題材來寫，只有一位老師笑著說「既然這麼想的話我會協助你的」，朝至這才順利開始撰寫自己的論文。
　　如果他的理論正確，當靈魂被攝取出來時身軀會減少七公克，肉眼所看不見的物質透過他撰寫的複雜程序轉換成實體，藉由某個媒介展現出來，他就能在眾人面前展現靈魂的模樣，最後再藉由自己發明的程序製成理想中的人工靈魂，以滿足人類無止盡的求知慾和解開流傳數百年的靈魂之謎。朝至仔細鑽研著自己的研究論文，又打開了一個新的文件撰寫起常人難以理解的程序，這些計算公式跟程序朝至現在還沒有能力可以將他兌現，他必須要靠自己的畢業論文吸引其他人投資這份計劃，要他做甚麼都可以，就算要殺人放火他都無所謂，追求真理唯一的路是寂寞而極端的，由其他人來說朝至的話或恐會得到這樣的評價，但他本來並不在意，人與人之間本就是萍水相逢，誰與誰都不用為彼此負責。
　　
　　「……還是得找到那個少年才行，那傢伙說自己叫甚麼了嗎？還是那個女孩子也是呢……」
　　朝至策劃了一連串捕獲少年或少女的計畫，就像是個偏執而可愛的綁架犯－－他自己給自己定義的形容詞－－如果只是請對方談一談靈魂的模樣，或是在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跟在他們後面拍幾張照片應該沒問題吧？他們兩位如果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作為傳說中存在的神無之鳥的話，他的研究成果就能迎向最完美的結論。敲定了計畫，下一步便是執行，他決定像上次一樣在街道上遊蕩。
　　科學家對於靈魂的實驗早已花上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光陰，從聖經時期相信人死後會上天堂，到東方國家的輪迴轉世，這些怪力亂神的傳說再再證明了人類實際上是相信靈魂的存在，歷史中也有不少想要證明靈魂存在的偉人，傳說裡將靈魂修飾得極其浪漫與美麗，但朝至仍然想靠著自己的雙手去看一看，也許每個人的靈魂各有不同，偏執狂的靈魂、犯罪者的靈魂、孤苦者的靈魂、幸終者的靈魂……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同時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又有無數人在同一時間內死去，他們的靈魂會是甚麼樣的形狀？自己的靈魂又會是甚麼姿態？
　　他想知道，不惜一切代價。
　　
　　「找到了找到了，小安娜好久不見－－」
　　「哇啊？！是你啊……」
　　皇天不負有心人，朝至終於在先前撞見的地方遇到安娜，她正鬼鬼祟祟地縮在角落看起來無所適從，先前她與自己的對談中就能明顯感覺到她是個相當怕生的女孩子，就算她真的是普通的人類，這個性格也相當容易被壞人利用，朝至並不否認他可能就是那個想要利用她的壞人，只不過他會說這些都是為了人類發展必要的犧牲，自掏腰包請個女孩子喝飲料也不算是多壞的行為吧－－他想。
　　
　　「你找我做甚麼……我、我應該沒有甚麼要跟你談的……」
　　「別這麼快拒絕我嘛，事實上，我有一些感興趣的話題想要找小安娜你聊聊呢。」
　　主要是關於神無之鳥這部分－－當然，這些話朝至是不可能直接對著安娜說的，否則引起對方的戒心就得不償失了。他仍然像先前那樣半推半就地將安娜指引到上次的咖啡廳裡，同時觀察著周遭對於安娜的表現，服務生端上的茶杯只有一個人，菜單也只給了一人份，上一次是安娜明顯沒有想點任何東西搖搖手拒絕過服務生，而這次服務生就像是全然沒有注意過安娜一樣，安娜也對此習以為常一樣，如果眼前的對象並非誰都看不見的神無之鳥，他就得推敲安娜究竟是生活在甚麼樣的環境下長大，才可以習慣這種自然而然的無視。
　　
　　「你要跟我……談甚麼……」
　　「別緊張，讓可愛的女孩子害怕不是我的本意。最近我在寫一篇論文，想請小安娜幫個忙，不曉得你願不願意？」
　　「……是甚麼？」
　　安娜對他的戒心似乎更重了，朝至的人生中不缺被女孩子如此警戒的經驗，但不知為何被安娜警戒這一點讓他有些懷念，他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才對。
　　
　　「我的畢業論文，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讓我見證靈魂的形狀？」
　　該說安娜終究不是好拐騙的孩子，在朝至說出關鍵字的當下，她立刻就察覺到自己的真實身分已經被朝至看穿，趁著朝至回過神之前趕緊從咖啡廳不顧形象地飛走，原先只是半信半疑的朝至這下是真的相信了神無之鳥的存在，只不過他的莽撞將對方給嚇跑了，他必須要想其他方法才能讓對方乖乖配合自己－－或是尋求其他人的協助，例如那個少年應該也是個神無之鳥，換作是他的話搞不好協助的空間會更大一些。朝至敲定主意後，趕緊付清了咖啡廳的錢就匆匆離去。
　　
　　人類對於神無之鳥來說，又是甚麼樣的存在？
　　
　　沙特其實一直在跟蹤著朝至，他實在想不到平白無故地朝至為甚麼會以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不過就在他跟蹤了這一段時間後他漸漸地理解朝至的想法，對方與自己一樣都為了有興趣的事物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這也許是他選擇自殺的原因。儘管如此，即使理解了朝至的動機，沙特還是無法親自送朝至離去，這次的任務恐怕也得請他的夥伴協助，該不會那位大人早就料到這一手，才會安排他與安娜的組合？儘管只是自己的胡亂猜測，沙特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朝至直到現在還沒找到沙特，在城鎮裡徘徊的模樣似乎是正在找著他們兩人，沙特躊躇著究竟要不要出現在朝至面前，雖然以朝至的智商來說，如果猜到他們兩人都是神無之鳥話，想必也能算到自己的死期將至，他不希望自己成為讓朝至自殺的最後一根稻草，更不願意看見只與他相處短短幾個小時的人變得冰冷的模樣，所以說他才發誓再也不接觸目標的……似乎是想起自己的過往，沙特選擇閉上眼睛，不聞不問地飛回神無山休息。
　　也許實在是不湊巧，安娜前前後後被朝至捕捉了兩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她畏頭畏尾觀察著朝至行為的時候被朝至不經意地抬頭捕獲，三番兩次下來安娜也累了，放棄了與朝至的你追我跑，停在朝至面前打算聽他說一說最後的請求。
　　
　　「小安娜真的願意協助我了？」
　　「……這、這也沒辦法吧，你都……追了這麼久。」
　　她該如何呈現靈魂的形狀，安娜第一次被人類如此要求，以往的任務裡她幾乎沒有機會去接觸人類，朝至這還是第一個，瞧他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安娜頓時把自己套入了人類最常說的「助手」身分，有一點沾沾自喜。兩人又回到了咖啡廳，這時已經接近深夜，咖啡廳裡除了幾個還在徹夜念書的學生外寥寥無幾，向服務生要了兩杯水後朝至深吸了一口氣，所謂的協助並沒有困難性，除非神無之鳥之間有既定的緘默守則，不過長輩們從未提過這點，說不定他要是問出來還能為這份傳說增添神秘色彩。
　　
　　「那麼，第一個問題，你跟那位少年都是神無之鳥，對吧？」
　　安娜點點頭－－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也不是甚麼明智之舉，朝至頓了會，繼續下一個問題。
　　
　　「神無之鳥的話，是怎麼判斷人類死亡的？」
　　「……死亡的話，在我們取出人類的靈魂之前都不算真正死亡。是說這跟你的論文有甚麼關係……」
　　 似乎被她察覺到自己的怪異之處，不過朝至並不是那麼在意這些，真正要問到的重點現在才開始，他真正想知道的問題答案只有這一個，能夠讓他通向人工靈魂製造的可能性，即使是殺人放火－－犧牲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的那個理論，一旦完成了他的名字就能被永世刻劃在歷史的墓碑，成為被人類讚嘆的目標。到時候，即使是自己的肉體已經死亡，只要他的思考永不停止，他的靈魂就能永存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物質不滅、真正的永恆。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如何成為神無之鳥的？我的意思是，你們既然做為引導靈魂的使者，你們的靈魂－－應該有甚麼特殊之處。」
　　「這、這我真的不知道！話說從剛才開始你都在問些甚麼，這樣就好像是……」
　　安娜沒有接過最後那句話，朝至沒有聽到她真正想說的意涵，只是一心一意地確認眼前的神無之鳥是否有甚麼特別的地方，除了他以外的人看不見，為甚麼其他人看不見神無之鳥？說起來平時走在路上也不會見到神無之鳥在天空翱翔的模樣，朝至隱約察覺了甚麼，笑著摸了摸安娜的頭。
　　
　　「辛苦了，你也要回去休息的吧？我們明天會再見嗎。」
　　「明天……會吧，會再見……」
　　「那明天見，我很期待小安娜來喔。」
　　朝至向她招手的模樣好像在哪裡見過，那愈發強烈的既視感讓安娜忘了向朝至說不要走——她總感覺若是沒有留下他，朝至將會消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