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巡月

陳遠篇

　　最開始見到源將出現在自己預估的路徑時，陳遠其實沒多少把握可以說服得了這位高傲不可一世的大少爺，又或者說他的生活裡就鮮少有奉承他人的話語存在，倒不是他的國家沒有，只是單純他不屑於如此罷了。也不知道是該說不幸或是幸運，源將並沒有停下來與他多做交流，而是筆直地朝著他的目的地前進，這是一樁阻止不了的慘劇，明明自己都下定決心了，卻還是不得不看著對方赴義，即便是自己也會感到良心不安。
　　陳遠接觸源將的目的便是在他迎接死亡時，循著神無之鳥回去的方向找到神無山，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犧牲他人對陳遠來說也是無關痛癢－－本應如此才對，也許歸根結柢他只能稱作是自己身為醫生的劣根性，放著將死之人在自己面前，他無法割捨這條理當能拯救的性命罷了。
　　
　　「你要去救他嗎？」
　　多年前的自己就站在自己的身後，陳遠沒有回頭，又或者說只是單純的明白這是自己的幻覺而沒有回頭罷了，事實上這些幻影會影響陳遠的思考，例如自己想像出來的可能性、自己的目的、以及任何會阻礙他行動的想法，多年前的自己都會像這樣出聲叫住自己－－只是大多數的時候他會推一把，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阻止自己行動。
　　
　　「放任會受傷會死的傢伙不管不是我的個性。」
　　「但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希望他死去不是嗎？如果他不死去，你又要如何找到那個人？」
　　多年前的自己像是在蠱惑，更多的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他的目的。自然，陳遠不可能忘記，尤其源將身後跟隨的又是當年的神無之鳥，就算是一點皮毛都好，陳遠不想再放棄這次的希望，說不定這是他距離真相最近的一次，即使是犧牲了什麼人的性命，他也要——
　　陳遠愣了幾秒，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可能放任將死之人不管啊，若是他的靈魂也如他所見到的一般，他的靈魂此刻肯定在為他的想法翻騰，那雙生來就為了拯救他人的翅膀必須要帶著傷患展翅翱翔，生命不能如此輕易的逝去，至少他不想、也不願意再看見在他面前死去的什麼人。
　　
　　「你選擇的是與你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嗎？」
　　「……我選擇的是我的本心。」
　　陳遠拋開了過去的幻影，朝著神無之鳥前進的方向跑去。
　　
　　*
　　
　　等到陳遠終於來到現場時，只見戰況殘存之下一片狼藉，源將這邊很明顯處於下風，只不過對方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整場戰鬥可以說是兩敗俱傷為收場。陳遠觀望了下四周，除了尚能行動的成員正在搬運傷兵到安全的地方療傷外，大部分的狀況還是死傷慘重，並且從他們身上陳遠已經看不見靈魂的去向，神無之鳥已經來訪過這裡了嗎？那麼源將會不會……陳遠不敢多做猜測，一面避開黑道們幾乎要刺穿他胸膛的目光，一邊尋找著源將的身影。
　　
　　「找到了！喂、沒事……你是……」
　　京正站在奄奄一息的源將身邊，只見她的右手已經化作禽鳥一般的爪子，伸手就要奪取源將體內的靈魂。陳遠憑靠自己的腿長，爆發出這一生或恐都無法再出現的速度，衝向了京的面前阻止她奪去源將的靈魂，只要靈魂還沒有被帶走一切就還有希望，這個時候的源將只要及時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就還有辦法，就算是再嚴重的傷他都會想盡辦法拯救他－－他只是不希望再見到自己的無能為力甚至是自私害死了另外一個人。
　　
　　「……為甚麼要阻止我？」
　　「我會救活他，他不可能會死。」
　　京顯然沒有打算聽取陳遠的藉口，但是她也沒辦法繞開陳遠高大的身材去奪走源將的靈魂，大概是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任務竟然會敗在身高不足這件事上，京看起來顯得有些焦慮，最後乾脆地拿出一直放在身上的懷表，撥動了上面的時間後將它展示給陳遠看。
　　
　　「這個人必須在這個時間前救活，否則他的靈魂必須回歸神無山。」
　　那之後的事情京自己也記不太得，或者說以往的她不可能會提出這種放寬限度的條件，只見陳遠抱起源將，鄭重地向京道謝過後，吆喝著附近的小弟趕緊叫上一台救護車到他自己的診所去進行手術。這其中京還是得跟著陳遠過去，只要對方一有些許疏忽她就能立刻帶走源將，只不過京的心裡卻有股莫名的信任，她相信陳遠肯定會救活他－－為甚麼？京必須自己也親自去看一看才行。
　　陳遠的診所裡除了他自己以外就沒有其他的主治醫生，就算有幾名醫護人員在前台以及手術室協助，充其量也只是學過一點醫術皮毛的見習生，在這種城鎮裡能有這樣的人力資源陳遠其實就要偷笑了，說實話他對自己仍然沒什麼把握，儘管對著接近於死神的神無之鳥烙下大話，那也只是他的尊嚴不允許他在這種時候示弱罷了。他與源將可以說是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更何況兩次見面的收場結果都不太好，為甚麼他會拚上全力去拯救眼前的人呢？除了自己身為醫生的使命，恐怕就沒有甚麼在驅動著他吧？
　　醫生－－陳遠可以想像自己的靈魂有一天飛舞於蒼芎時的光景，那是一隻純白無瑕的白鳥，不帶有任何對世間的留戀，一心飛向神無山尋找那個人的身影。他並非是將對方當作無可取代的摯友，在靈魂的深處他仍然是一心向著自己的利己主義，陳遠說穿了只不過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有著令他悔恨的事物，包括他能拯救卻無法拯救的事物，以及他一生執著卻換不到盡頭和終點。
　　手術室的燈號終於熄滅，陳遠放下了手術刀，也許真幸虧這傢伙的大難之下奇蹟出現，卡在心臟附近的子彈並沒有直接對源將的心肺功能造成多大的損害，取出子彈儘管是艱辛與困苦的手術，陳遠仍然憑藉著自己優秀的醫術將其結束。但也真的是幸運吧……換作是別人搞不好都不會有這種奇蹟發生，神無之鳥、見得到神無之鳥的自己、不相信神無之鳥的將死之人……這一切彷彿就像是命運一般，是甚麼因緣才會將他們全都連繫在一起，陳遠整個身子癱坐在地上，算了、現在根本沒有任何心力可以去思考這些了，他趁著自己還有意識的時候吩咐實習生將源將的病床推到加護病房觀察幾天，自己則是躺上手術房備有的沙發，疲倦使他一閉眼就進入夢鄉。
　　
　　「那個，小京……任務收回了喔。」
　　「……我知道。」
　　京從頭到尾都待在手術房的外面等著，即使安娜向她通知任務撤回的訊息也絲毫沒有要回到神無山上的意思，她對自己身上產生的改變感到困惑，這在以往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然而卻因為陳遠的再度出現，以及內心出現的某種漣漪而使她這麼做，為甚麼？儘管自己並沒有任務失常，但這個情況是自己造成的仍然是不變的事實，京連對安娜打聲招呼的力氣都沒有，逕自離開。
　　
　　「小京……不行不行，我得打起精神，我的任務也得好好完成才行！」
　　安娜又望了一眼手術房熄滅的燈號，不曉得京一直等待的傢伙究竟是甚麼樣的人？有朝一日的話大概會與對方見面吧，安娜這麼想著，也離開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