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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將篇

 

 

 

  
  原本只是故作沒事的輕快腳步,在某個節點開始加快步伐,直到終於意識到自己跑起來的瞬間,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任何聲音都不再進入自己的耳朵,一心一意想要跑離那怪異的視線範圍,身體盡了自己最大的全力奔跑,最後停在自己家門口,才露出一副安全的表情。死亡?開什麼玩笑,黑道早就是與死亡相鄰的職業,用不著那種小女孩說他也知道,他真正感到不快的是她的態度,面無表情說著宣告死亡的言論,就好像真的是死神一樣——他才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謠言!他用力地捶了下門扉,遲遲沒有從情緒裡緩和。
  被尊稱為少爺的他——源將打開家門,幾個小弟見到他紛紛鞠躬示好,他也只是如往常一樣頷首示意,隨即轉入自己的房間,在尚未鋪好被褥的榻榻米上大字型地躺了下來。在他高中畢業之前源將便決定了自己的出路,回到家中繼承黑道事業,帶領底下的各位弟兄繼續闖蕩江湖,儘管這份家業帶給他諸多困擾,甚至大多時候危及到了自己的性命,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源將從小就見到其他人為了家父出生入死的模樣,如今他也被其他人如此愛戴擁簇著,他便認為自己的確是有這個義務帶領其他人繼續走下去。源將這才開始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話摸不著頭緒的少女正在尾隨他--而且並不只是一天兩天的事,偶爾還會在自己的高中附近見到上次那個行跡怪異的醫生,這太不尋常了,莫非是哪個黑道勢力想要除掉他的手段?他畢竟不是輕易被美色誘惑的人,但不調查對方的底細又讓他不放心,源將起身摸出自己的手機,隨手按了一個號碼等待接通。
  
  「……源少爺呀,這又打哪吹的風,有啥事吩咐咱調查嗎?」
  「閉上嘴聽我說的。去調查一個叫做陳遠的醫生,把他的底細給我翻出來。」
  「陳遠?名字不像本國人啊,怎麼、異鄉人惹上源少爺了?」
  「如果不想丟掉小命就別多問,給我去調查。」
  源將落下威脅的話語就掛上電話,隨後恢復成大字型的躺法,望著天花板陷入沉思。早在自己確認繼承家業的時候就想像著自己總有一天會迎來死亡,實際上源將小時候有不少稱兄道弟的好傢伙,每一個都在為了某人擋刀,或者是為了家族奮鬥的過程中喪了命,每一次源將參加喪禮的時候總是在想死神是不是特別喜愛眷顧他們這些成天逞兇鬥狠的壞傢伙,儘管他們說好聽點是為了自己的領地、為了家族、為了各自的理想在奮鬥,說穿了他們做的無非也是奪去某個人的生命。這麼一想,他們與死神又有何不同呢?
  他與那位幫忙調查的傢伙關係說來也很巧妙,最初他們只不過是威脅跟被威脅的同學關係,誰知道那傢伙的奉承功夫做得殷切,源將自己爽快地答應讓他做自己的頭號小弟,而他調查情報的功夫也可謂一流,凡是由他出馬的情報幾乎無往不利,沒有他弄不到手的情報,兩個人複雜而又單純的合作關係也因此訂定下來。說起那個人--佐藤一郎的心思倒也很難捉摸,總是覺得他的內心藏有說不完的心事,大概如那位怪異的醫生一樣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所以才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源將心想,雖然說出去了大概沒人相信,他總覺得他們之間的相遇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事,儘管命運就是要讓人打穿的,但是--管他呢、他是黑道老大,他說得算。
  
  「……所以?」
  「所以我就想問你,那個女的甚麼來頭?她不是你的妹妹嗎?」
  順著佐藤給予的情報總算是查到那一天突然冒出來的醫生陳遠的資料,假借自己是需要看病的病患,相當順利地將對方給邀約出來,等到對方放鬆戒心後再恢復成原來的狀態,反奪其主權地質問他當天的事情。陳遠一手抓著隨意繫上的短馬尾,顯現出相當不耐煩的模樣,彷彿完全沒有料到這是個陷阱一樣,異鄉人果然就是好騙,源將不禁為自己的智慧洋洋得意。
  
  「你相信神無之鳥的存在嗎?」
  「……神無之鳥?你是說那個騙小孩的傳說?不會吧、你真的相信那種東西的存在喔?」
  源將畢竟是在這塊土地上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這種鮮為人知的傳說很不幸地在他的高中廣為人傳,每年都還有城鎮內的神社舉辦的祭祀儀式,讓他不想知道都難。但那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源將是不信的,正如同命運是由自己去開創一樣,人的生死就算是天註定,也只不過是大自然的法則,這跟神無之鳥還是神有之鳥一點關係都沒有,天曉得這個異鄉人都聽信了甚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源將終於忍受不住,放聲大笑。
  
  「……我知道這很荒謬,但是我見過。」
  「你接著該不會要說那個女的就是神無之鳥?那好啊,老子會栽在她的手上是吧?你也給我看著,老子是不會死的!」
  還沒有等陳遠接上話,源將就頭也不回地離去,這個也好、那個也好盡在說自己的死期不遠,全都是詛咒人的話語讓他聽了心裡自然不會好過,堂堂一個黑道老大甚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要是他會畏懼這些傳說的話他又要怎麼帶領手下弟兄?源將心裡越想越氣,路邊的垃圾桶跟空罐子成了他出氣的對象,不耐煩地奮力踢走了街道上一個可樂罐子,並順勢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光是想起那些話語以及他不相信的傳說就讓源將心浮氣躁的,索性趁著天色還早,到自己喜愛的那間日式料理去吃點甜蝦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正好也讓他請一回佐藤--替他找到陳遠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情報也是算他的大功勞,源將撥了個電話告知佐藤會面的時間與地點後便自行前往。路途經過了一間小巧玲瓏的蛋糕店,櫥窗前一名女性正勤勞地搬著數量龐大的蛋糕,現代的女性還真是令人嘖嘖稱奇,源將不禁想起在班級裡那些風格迥異的女孩子,打了個冷顫後加速離去。
  
  許久沒踏進的日式料理店還是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一些成年人散發的煙味讓源將相當不快,選定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點了一盤自己愛吃的甜蝦以及佐藤會喜歡的生魚片,等待著來客坐在自己面前共享佳餚。佐藤不太會喝酒,他則是未成年前碰不得一滴酒精,一般來說來到日式料理店他們也就真是吃飯聚餐談公事的程度,只不過佐藤沒有自己那麼富有,不常接受聚餐罷了。門口彷彿刮起一陣風一樣,源將原本以為佐藤已經來了,還打算調侃兩句對方的姍姍來遲,但對上眼的卻是一雙陌生的碧綠色眼眸。
  是那個神無之鳥——他不是承認陳遠的說法,絕對不是。
  
  「你來這裡做什麼?」
  「監督。」
  神無之鳥全然沒有想搭理他的樣子,自顧自地拿起筷子就往桌上的甜蝦進攻,見到此場景的源將自然不會放過,也舉起自己的筷子進行防衛戰,兩人堅持不下一段時間後,源將終於將察覺自己等同於與空氣智鬥智勇,便放棄掙扎,改為詢問其他更重要的問題。
  
  「你會出現在這裡就代表老子快死了吧?」
  「……你終於接受現實了嗎?」
  少女的話語沒有任何一點想隱藏自己身份的想法,源將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逕自夾了幾隻甜蝦,緩和了煩躁的情緒打算從眼前的少女套套話,自己的死期只要知道確切的時間就好,到時候就靠自己的力量去扭轉一切,人定勝天、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源將從最初便如此堅信著。
  少女沈默著掃過一眼桌上的菜餚,絲毫沒有打算回答源將的問題,源將的耐心逐漸減少,就在他實在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時,佐藤推開了日式料理店的門,找到源將的位子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源將再定神一看,剛才的少女早就不見蹤影,難道一切只是一場夢嗎?包括自己即將死去的事情,如果全都是一場夢……
  
  「源少爺呦,咱問您個事,您先別動怒啊。」
  「什麼事?」
  「方才那小姑娘是誰呀?源少爺的妹妹?」
  源將想反駁什麼,此時卻意識到了什麼而愣了幾秒。
  
  ——佐藤怎麼也得到神無之鳥?
  
  「佐藤,你這傢伙怎麼……」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同時源將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佐藤,只不過過了一會他終於理解到自己為何會如此害怕這件事——源將自己竟然完全承認神無之鳥的存在,現在還為了毫無憑據的傳說感到害怕,這不像他,所幸佐藤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將生魚片與甜蝦朝源將的碗裡送,催促著他趕緊食用的動作在現在反而是他良好的偽裝,源將舉起筷子一股腦將這些事情拋之腦後,但神無之鳥的少女那雙冷漠的眼神卻讓他遲遲無法忘懷。
  幾天後,源將全副武裝打算與其他領地的老大好好「談談」,表面上是一樁祥和的生意談判,實際上兩邊肯定都各自做好開戰的準備,源將擺了一副槍至自己的腰際間,他有預感這把槍會有掏出的時刻,多做準備對自己也不會有壞處。故作輕鬆地前往路上,陳遠就待在他必經的路上像是在等著他,眼神示意著自己去了必死無疑,源將則是一副不用你多管的眼神回覆。
  廢話,他早就看到了,這幾天在他頭上不斷徘徊的神無之鳥,就算他再怎麼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畢竟人類才不會在天空飛。但不去有損自己的家族名聲,他必須是個合格的繼承者,源將無視了陳遠逕自走遠,他從眼角中瞥見陳遠的嘴角在動,也許是在勸自己不要去吧,但這一切是沒人能阻止的,源將加快了步伐。
  他沒有看見陳遠眼眸中深深的悔意。
  
  談判的過程起初還是相當順利的,源將提出的條件對方也能無條件接受,兩邊都談好了自己接受的報酬後,就打算簽下協議當作共識。在源將簽好後,對方老大就像是預謀一樣突然反悔不簽名,並且讓自己的手下襲擊源將,儘管反應速度再快,源將還是因此吃了幾個拳頭,原本埋伏在門口的成員聽見源將的聲音紛紛衝了進來,現場果不其然成了黑道的火拼現場。
  受傷而行動遲緩的源將打算先躲到角落替自己止血,豈料就被對方老大逮在機會,在源將不注意的時候開槍朝著源將的心臟射擊。那一刻,源將除了槍聲外什麼也沒聽見,包括自己的心跳聲,包括逐漸逼近的羽毛聲。
  神無之鳥……是嗎?他的命運會扭轉的,但這場賭注,恐怕是自己輸了。
  
  源將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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