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巡月

星見 京 02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京突然從回憶中回過神，在她身邊的是一臉擔憂的安娜，這裡是神無之鳥們生活的地方－－神無山，她們剛才是在討論些甚麼來著？京試著回想話題卻一點收穫都沒有，只能老實跟安娜說自己恍神了。不過或許這不能怪她，雖然以前也有幾次收回任務的經驗，但類似這次的「因為自己」而收回任務的經驗完全沒有，京難以想像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變化，是因為陳遠的影響，還是自己也被改變了甚麼？老實說她不明白，陳遠當時為甚麼想要救下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更何況他最開始的目的就是希望對方死去，好讓自己可以與神無之鳥再度接觸，追著他們的步伐來到神無山上，是甚麼改變了他的想法？是甚麼原因連她都受到影響？耳邊嗡嗡的聲音作響，與安娜的聲音混雜。
　　
　　「……小京你臉色不太好，還是去休息吧？抱歉，我拉著你太久了……」
　　「不是安娜的錯，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京努力露出笑容好讓安娜可以放心一點，不過只是嘴角上逞強的弧度，真正讓她在意的事情還是堆得如山一樣高，跟安娜說……大概也是為她徒增無用的煩惱罷了，京並不打算與安娜討論這些，自己花點心力去思考應該就能得出解答。
　　
　　「啊……對了，人類的甜點應該能恢復精神，小京……有空要不要去看看？」
　　安娜提出的建議倒不失一個方法，京點點頭，趁著此刻還沒有其他任務派遣下來，她決定往人間一趟。她的羽翼順著風滑行，偶爾拍動幾下驅使動力，有的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思緒距離自己很遠很遠，就像是有另外一個人存在於自己的體內思考一樣，現在的她是誰？是京，或是屬於很久以前的人？
　　神無之鳥們曾經繼承的前世記憶有時候會藉由接觸以往認識的靈魂或是夢境呈現，京透過夢境在觀望那個世界，冰冷無比、幾乎讓她痛苦的世界，只有活下去是唯一的準則，卻有一道又一道的光輝打穿了那面黑暗，她也鼓起勇氣伸出手朝著光芒跑去。那是她嗎？好久以前的她曾經遭遇的經歷，為甚麼化作了神無之鳥後卻變成了夢魘糾纏不清？京還沒完全想明白，只是降落在前幾天那間蛋糕店門口，兩眼無神地盯著櫥櫃裡的蛋糕觀看。
　　
　　「上次的黑森林蛋糕好吃嗎？」
　　那位女性手裡拿著兩杯飲料朝自己的方向走出來，京確信了能夠看見神無之鳥的特例只有陳遠一人以後，盡可能收起了自己如人類一樣的表情，對方也從沒為她的服飾感到驚訝－－大抵來說，他們神無之鳥的服飾都屬於幾百年前的模樣，只有少數的神無之鳥會醉心於偽裝而穿上人類的服飾－－如同普通客人一樣招呼她，這讓京有些不自在，更多的是難以抗拒的情緒。
　　
　　「啊，有其他客人來了，如果有甚麼想吃的不要客氣，再叫我一聲就好了。」
　　女性對京露出笑容，之後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招呼其他客人，兩名高中男子挑選著櫃台裡玲瑯滿目的蛋糕種類，最終各選了一個草莓大福打算回家享用，京趁機觀察著其他人的反應，兩名高中男子從自己的身邊有說有笑地離去，的確是全然見不到自己的。這時女性又從裏頭走了出來，這次手裡拿著的是與上次一樣的黑森林蛋糕，上面還多了兩顆馬卡龍裝飾，甜膩的香味讓京只是遠遠站著就能聞到。
　　
　　「附近沒有看過你呢……是別的城鎮來的嗎？不嫌棄的話，這塊蛋糕帶回去吃吧。」
　　「不了，我……」
　　「有煩惱的時候，吃甜點可以恢復精神喔！」
　　一瞬間將她整個人看穿的眼眸讓京震懾住了，一直到對方在她面前揮了幾下手這才讓她回過神來，今天怎麼老是這樣？肯定是因為自己身上出現了不可預期的變化，京接過了黑森林蛋糕若有所思，對上了對方的笑容也只是覺得似曾相識－－跟上次相比？不，好像是更加遙遠的從前，她們之間曾經相識過嗎？還是說……
　　京並沒有打算現在回去神無山，畢竟實在不想讓安娜為自己再擔心下去，找個地方把蛋糕吃完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就這樣搖搖晃晃地飛向這座城鎮內的神社，坐在鳥居上靜靜地眺望這個城鎮的一舉一動。這座城鎮的某些事物讓她感到格外地熟悉，飄洋過海的陳遠、與神無之鳥打賭的源將、甚至包括同為神無之鳥的安娜她也從很久以前開始就覺得她們很久以前就應該認識，儘管將這些疑問帶去常闇之間，那位大人卻也沒有給過任何答案，肯定是她們不應該碰觸的事情，京如此想著，內心卻又渴望著接觸真相，可真是矛盾的內心，她苦笑著。
　　沒有任務的話他們也是過著平凡的日子，也許有一天他們的靈魂將會被那位大人回收，轉生為普通的人類繼續度過之後的人生，這些放在現在京自己還是難以想像，她終究無法理解自己曾經是人類這件事，但越來越多的徵兆告訴她人類這件事情不僅是存在於夢境中的事，更是她所遺忘的某段前世。京遲疑了一會，最終還是飛回了神無山－－她現在唯一的歸屬。
　　
　　京在回去之前繞過了陳遠的醫院，幸運救起來的源將還在病房上尚未有清醒的跡象，不過只要留有靈魂就能夠保有生命，作為神無之鳥的京對於這點深信不疑－－他居然與神無之鳥打賭還打贏了，就算說京放水讓他贏也不為過，但是為甚麼？自從再次遇見陳遠之後越來越多的疑問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頭，擅自長成了茂密的樹掩蓋了她的視線，沒有陽光照進內心，只有渺茫的黑暗。
　　不過就在她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遠方有個黑影正往京的方向接近，在京還沒意識到究竟是甚麼衝過來的時候，對方就險些因煞車不住撞上京。好不容易躲過了一場無妄之災，京定神一看，是他們的同伴之一沙特，表情還慌慌張張的，顯然有甚麼大事發生的模樣，京湊上去想問個仔細，卻反先被沙特抓著肩膀不停搖晃。
　　
　　「京、京！幫幫我，我、我不想去收意外死掉的靈魂啊！」
　　「冷靜點……是誰的靈魂？」
　　沙特將藏在自己衣襟裡的照片拿出來給京看，照片裡的女性笑得一臉燦爛，彷彿似曾相識－－不，她就是不久前才將蛋糕交給京的那位女性，那時京才逐漸將糾纏不清的線解開，那名女性之所以能看見自己是因為她即將死去，而負責她的對象卻是對意外死亡最無法下手的沙特，因此這樁任務將輾轉來到她的手上。京有些猶豫，她現在手上的確沒有任何任務，她也曾經接觸過目標，要說適合的人選幾個神無之鳥之中她的確是最合適的，總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命中註定一樣令人畏懼，那位大人的用意究竟是甚麼……京又看了一眼沙特，只得點點頭答應他這件事。
　　京沒有選擇直接回到神無山，而是等到任務時間即將來臨時再慢慢飛往蛋糕店，夜晚的街道閃爍著霓虹的燈光，即使京走在街道上也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只有將死之人能夠見得到京的模樣，也許光是這點就可以讓京稍微感到安心。她不是很擅長應對團體活動的人，或者說在她的夢境裡顯示出的畫面是這樣的，她多半用言語武裝著自己，將自己隔絕在喧囂之外。後來漸漸地有人向她伸出了手，不情不願的、或是自然而然的，身處於黑暗的她逐漸被光明接受，她也漸漸露出了笑容。
　　也許這些事情還是忘記會更好吧？影響著她執行任務的情感她一個都不需要，特別缺乏人類情感的神無之鳥也是必要的存在，要不然那位大人不會時常對她讚譽有加。京最終來到蛋糕店門口，玻璃門上掛上Close的字樣，京無視了標語直接穿過門進入店內，冰櫃裡已經空空如也－－不過她也不是來吃蛋糕而是來執行任務的，京緩慢地深呼吸，慢慢走上台階。
　　
　　「……是誰？」
　　「神無之鳥。」
　　她盡可能背對著對方，多少還是希望對方不要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不過在開口的那瞬間對方露出了微笑，就像是早就看穿這一切一樣。
　　
　　「我還以為那些都是傳說呢，沒想到是真的……你居然是神無之鳥啊。」
　　「對不起。」
　　「為甚麼要道歉呢？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更何況……」
　　她慢慢地轉身過來，正好逆著柔和的月光，京在那一刻才終於看清楚了她的面容，不畏懼死亡、對一切都已經做好準備的人類原來可以露出如此溫柔的表情，她第一次見到，卻倍感熟悉。
　　
　　「你一定會帶我回到我所期望的歸屬……對嗎？」
　　「嗯，要不然就不能回報蛋糕的恩情了……」
　　毫無徵兆的死去，以現代的用詞來說名為「猝死」，京不曉得這位女性之所以會猝死的原因，只是一心一意執行著上頭交派的指令。京的雙手再一次化作了禽鳥的爪，伸進女性體內抓出了純白無瑕的鳥，只不過在接觸到靈魂的那一刻，京的腦中瞬間閃過了許多畫面－－與夢境一模一樣的場景，兩名少女互相握著手，告知了彼此的名字。
　　是嗎？這一切都是命運吧……
　　
　　京輕輕地鬆開自己的手，那名女性－－森理惠的靈魂飛向了遠方，京駐留於原地許久，只任由眼淚不停落下，絲毫沒有去追尋靈魂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