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巡月

有形之情

※林鴞士+上川悠真
※過往補充、可能有劇透注意

 

「……畢業後的出路？老師，您在跟我開玩笑嗎？」

「林同學，老師向來不喜歡開玩笑，你知道的。」

辦公室一隅，林鴞士跟他的指導老師喋喋不休地爭論著，他向來知道自己的指導老師樂愛多管閒事，可想不到居然能雞婆到自己的未來規劃上，林煩躁地抓亂了頭髮，又想起自己的髮型是今天剛抓好的，連忙又用手撥弄了兩下，繼續與老師爭論著自己的想法。

「學好易經我便是一道士，替人斬妖除魔不在話下，我也已經定下心要做此行。」

「……你對那個世界一無所知，只學了點皮毛就囫圇吞棗的話，當心反被深淵吞噬。」

這是指導老師每每掛在嘴邊的叮嚀，聽在林這樣一心想看透那個世界事物的人耳裡的確是十分不中聽的，偏偏線下自己能否畢業的分數就掌握在老師手上，林只能含糊答應老師今後絕對不會輕易碰觸神祕學，也會將學來的東西用在正道上，看著老師露出欣慰的表情，林暗暗想著自己才不會就此妥協。

……兩年後，他一個人遊走在街頭上尋找下一個目標，不經意地就想起畢業時為了畢業分數而說的那些謊話，說起來那似乎也是自己成為騙子的一個轉捩點吧？善用謊言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這點在他做為一個風水師勉強餬口飯吃時深有所感。告訴信任他的顧客說這裡的風水不順，需要支付多少多少金額他們就會照單全收，為自己的荷包賺上大把鈔票，倒也讓他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

現在想來說謊對他彷彿是呼吸一樣自然，他也樂於被別人稱作是個風水師──看透他本質的人就會親切地喊他神棍或者騙子，不過這些都沒辦法阻止他繼續從其他人口袋裡賺錢，如果是不能被他利用的人，留在身邊當然也沒有意義。

「女孩子呀，果然還是大和撫子那種最好了也。乖巧、順從、不懷疑……跟小生很速配呢。」

林對自己的吃穿從來不吝嗇，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像是這個時代的人，喜好上保留了些許反差──一半是真心的，白粥配上鹹菜就足夠讓他飽餐好幾日，他對於吃反而沒有過多的追求，說不定是大學時期過慣了窮苦生活，反而更能夠習慣於這種老派吃法？雖然事到如今是不是自己給自己做人設，反而忘記原本的自己究竟是怎麼樣的，這也不好說啊。

作為騙子自然也是有機會吃鱉的，好幾次他因為掐指一算恰好沒有算到對方的心頭恨上而收不到錢不說，更嚴重的甚至還會遭受道上大哥的追殺，有好幾次的化險為夷多虧自己跑得快，也多虧自己的油嘴滑舌，至少在必要時刻還是可以保上一條性命，要不然作為騙子一旦被發現，有多少條命都不夠用。

他也在這之中接觸到好幾件所謂的「神秘」事件，有些甚至讓他上了節目信口開河，節目組多半也都是些傻子，專門唬弄一些半懂不懂的觀眾看個樂子罷了，林樂於作為一名「大師」，運用簡單的易經以及裝模作樣的出色口才誆騙表演，縱然他也想過要不然去找份正經工作好了，但無奈詐騙得到的金額實在太過龐大，他實在是捨不得離開老本行。

「……雖小生仍非出色道士，然現在的生活……小生很是滿意……」

是啊，除了找不到女朋友以外，再沒有甚麼比現在自由自在還有錢的生活更好的事了。指導老師究竟在擔心甚麼呢？雖然說接觸易經不等於就一定會接觸神祕學，他多多少少還是對世界以外的生物有點好奇──當然也只是好奇，反正那些東西不一定真實存在的對吧？邪教徒甚麼的也不過是信仰耶和華和佛祖以外的神明，世界上的人種這麼多，信仰當然也是多如繁星，哪有甚麼大驚小怪的道理？

唯有自己才是真正的信仰，唯有錢財才可以守住此生的快樂，否則談得再多都只是人間浮雲，還不如維持自由之身來得實際。

「今日吃食……要不，嘗試速食罷了。」

林到底還是個年輕人，心想著偶爾一次應該也無傷大雅就走進速食店，假日晚上的速食店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多人一點，林向櫃台隨意點好了餐，端著自己的漢堡薯條在人山人海的顧客中小心翼翼地穿過，直到他看到一桌難得的空位，便不顧三七二十一地自來熟拚座。

對方看起來沒什麼反應，年紀……大概只比自己小幾歲吧？反正不是甚麼很顯眼的傢伙，食量倒是挺小的，只點了一份兒童套餐而且還吃得很慢，想來就是那個吧？離家出走的青少年甚麼的……跟他扯上關係可不是甚麼好事，誘拐未成年也不是他想幹的犯罪──麻煩又賺不到錢，倒不如研究一下接下來要如何糊弄過去觀眾比較好。

「……格拉基默示錄。」

「啥？閣下您說啥？」

林確信對方應該是在跟他說話，畢竟那名少年的瞳孔注視著自己，聲音像是從乾枯的井裡打上清澈的泉水一樣，雖然沙啞，但那幾個他一知半解的話語裡卻藏著力量──那股力量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

「我說……這張紙上寫的是『在這座城市的太陽消失之地，埋藏著格拉基默示錄的殘卷』。」

林簡直不敢相信對方口中說的話，他雖然聽不懂合起來的任何一個字，但顯然眼前的少年是真材實料，並不是如他一樣半瓶水響叮噹，而是真的看得懂這些未知的圖騰……林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抓緊少年的肩膀，為表現自己的激動情緒，他甚至搖晃起少年孱弱的身軀。

「閣下真沒唬弄小生吧？閣下真看得懂這上面寫的為何物？！」

「……我用我的性命擔保，我說的絕對沒有一句謊言。」

少年儘管還被他搖晃著身軀，卻還是堅定地比出發誓手勢並說出相當強烈的誓言，所謂言靈便是在人有著堅定信念的時候更會發生所言之事，林匆匆忙忙鬆開手，讓他不需要發這麼重的誓言他也會相信他，接下來才冷靜下來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如果對方的才能是真材實料，也意味著接下來他的騙子工作不再有所顧忌，他可以透過對方所言的真實混雜在謊言裡，讓他的謊言看起來更加完美，更何況這傢伙也說了自己沒有其他好去處，不如好人做到底收留他吧──他也是自由自在習慣了，遇到一個可以利用的絕佳人才，怎麼可以輕易放手呢？

──要不要跟小生做筆交易？

現在想來這似乎是他人生中另外一個轉捩點，上川悠真這名貨真價實的神祕學學者簡直是上天派來的天使，不僅在好幾次的招搖撞騙中提供了實質的幫助，萬一真的遇到了點「甚麼」的話，有好幾次都仰賴著上川的能力以及他不知從何學來的咒語化險為夷。自己是很感謝他的，雖然做不成正統的道士，只能做個口說漂亮話的江湖神棍，偏偏卻也真可以接近一點那一邊的世界，他對上川這位「合作夥伴」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好──生財工具呢，當然要對待他更好一些。

但林多少還是察覺到了一些事情，例如這名木訥的助手偶爾會將目光放向很遠的地方，眼瞳裡空盪盪地甚麼也沒有，就好像在注視著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一樣。他看不見那些東西，也不知道那是甚麼──但或許無知才是幸福的，人類之所以能夠存活於這個世界上所靠的就是無知，不知道自己被欺騙就能心安理得地繼續住在不符合自己心意的房子，不知道自己被惡鬼纏身就可以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那些倒楣全都是心理作用，人類欺騙自己的能力可說是天下無敵，大自然萬物都不及人類萬分之一，因此說謊、欺瞞不過就是人類為求生存而產生的自保能力。

他只是善加利用這項本能來供自己生存下去罷了。

他們合租地事務所位於某棟公寓的八樓，不管是要觀星還是要躲避世人目光都是一個絕佳的隱蔽景點，今天也是一如往常地收工後可以小歇幾天的尋常日，真要說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上川難得會對一本書如此著迷。不過也好，比起他這樣混張學歷的普通大學生來說，上川雖然沒有多少學歷，但他的能力卻是貨真價實的，這個社會更需要上川而非自己這樣的人才……心想至此，林難得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大概是看單子看得太久了一些，要不去找上川出去散散步，觀看一下今天星象如何好了。

「上川閣下？還在書房嗎？……上川？」

以往不管他再怎麼專注，只要林一喊他的名字多半都是會出門回應的，而且這都在門口敲了半天的門，就算是睡著應該也會聽得見聲音才對，林越想越不對勁，趕緊踹開門想確認上川是否無恙，結果一進房門就看到上川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只差一步就要墜落天空，他心裡有些東西斷得響徹，幾乎是本能似地緊抱住上川的腿想把他給拉回來。

「上川悠真！！！」

他很久沒有如此用力地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平時在節目裡總是客客氣氣地，就連對待客人也是用面具與禮節來掩飾自己的心，久了就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林想，是不是正因為他是個騙子，才會讓上川沒辦法放下心來，遇到甚麼困難也不會直白地告訴自己，現在才會自尋短見？

那如果，摘下那層面具的話，他還可以做他的林大師嗎？

「……林先生……」

「我的天啊您可終於聽見小生的聲音了，到底發生甚麼了讓閣下如此想不開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也！」

「……對不……」

上川像是要跟他說對不起似的，明明眼淚不停的掉著，卻露出了一副釋然的笑容，究竟發生了甚麼才會讓他又哭又笑的？說實話林也不是很明白，現在在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趕緊帶他去醫院，檢查看看他這位夥伴有沒有哪裡受了傷，受傷了可更要好好照顧他，因為──

因為甚麼呢，他是自己的招財樹，或者是更親密的某種、關係？

後來那一晚在醫院的雞飛狗跳似乎都不是兩人想要再回憶起的事情，回程的路上上川或許也是累了，依靠著林的肩膀在計程車上不知不覺睡著了。說實話，雖然他對神祕還是半點不懂，大概也隱隱約約查覺到上川恐怕不是單純的自尋短見──畢竟醫院檢查說是一點事情都沒有，連個憂鬱症也查不出來，怎麼可能會突然想不開呢。

「……」

他突然想起指導老師那一句警惕，在這之後他所接觸的神祕恐怕要比隻身一人招搖撞騙的日子還要多很多，一直以來他都相信上川會協助他賺大錢，會帶他回來現實的世界，可他現在也清楚的理解到──只靠單方面的拉扯是沒有用的，如果有一天上川被呼喚到那個世界的話，他也得有個本錢去拉他回來才行。

「……哎呀，今日星象是大吉之勢呢。」

就憑著這一點星光以及內心的波瀾，今後的生活想來也會一帆風順吧？更何況在他的身邊，早就有個不懼深淵的吞噬，也要幫助他在人世間的起伏裡過得好日子的人了。

林把上川拉到自己的身邊，希望今日他的夢裡無雨亦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