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巡月

森政 安娜篇01

　　安娜本來就對人類很反感，儘管她說不上一個正當的理由，但讓她成為神無之鳥這一點意外地她沒有排斥，能夠親手將那些欺負人的壞孩子靈魂帶回那位大人的身邊，等待下一次轉世再生的時候，這個使命使她感到十分光榮。她與京這一次同時負責不同的兩個人，看起來關係還算不錯，不過見到京所負責的那位黑道凶神惡煞的樣子，她瞬間就慶幸自己負責的只是一名普通人，就算與黑道打交道也不像是黑道的模樣。
　　自從上次京的任務被取消之後，她整個人的模樣就變得更加怪異，還聽聞了沙特的任務沒有正常完成而被懲罰打掃整個神無山的事情，這些夥伴一個一個都變得奇怪，安娜也有些擔心自己是否會受到影響，只不過她此時此刻更想專注在自己的任務上。依照那位大人的說法，名為佐藤一郎的人類將會因為一場交通事故而氣絕，最普遍也最大眾的死法，就與他本人的氣質一模一樣，希望他的死狀可以好看一點，安娜暗暗祈禱著。
　　說是這麼說，佐藤這傢伙到底去哪裡了？安娜已經飛過大半座城鎮還是沒有看到佐藤的身影，難道已經死在她沒看見的地方等著她去收靈魂了嗎？這樣的話應該也能找到車禍的地點才對，乾脆再飛低一點試試……才剛這麼想，安娜立刻就在轉角處撞到人。
　　
　　「嗚啊！」
　　「……啊，恍神撞到您了對不住啊，有沒有哪裡受傷？」
　　安娜剛想開口責怪對方的粗心大意，轉念一想怎麼會有人類看得見她還能撞到她，抬頭一看眼前的人正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佐藤。這個時候該怎麼做才好？安娜鮮少有與目標接觸的經驗，眼前的情況也完全不是她預想的那樣，還沒來得及離開，佐藤就以賠罪希望她能氣消的目的將她留在公園。趁著佐藤去買飲料的時候安娜原本就打算走，起飛之前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又是一個看得見她的人類－－而且這聲音安娜異常的熟悉。
　　
　　「你是……神無之鳥？」
　　「是、是又怎麼了？你也是快要死掉的人類嗎？先說好喔，你不是我負責的，就算跟我求情，我、我也不能對你怎樣……」
　　「……你會出現在這邊，代表你的目標就在這附近嗎？是誰。」
　　沒想到對方反而開始咄咄逼人起來，安娜本想從對方口中套出自己是不是與他在哪裡見過面，但見到這種情況安娜自己氣焰也有些消退，正好她本來就打算要走，就趁著佐藤回來之前自己先行一步離開現場。一點也不想跟眼前的人對峙，也不想再度撞見佐藤了，但他們為何對安娜來說都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為了避免去思考問題的答案，安娜決定離去－－她一向不擅長去思考太過複雜的事物。
　　等到自己已經離開公園好一段距離，安娜這才想起她最初的目的就是要盯著佐藤直到見證他死亡的那一刻，她這樣慌慌張張地跑走怎麼行？再說了這樣不就跟拋棄任務沒兩樣了嗎？安娜飛回公園上空盤旋，卻發現現場已經空無一人。在她離開之後發生過甚麼事情呢？那個不苟言笑的怪傢伙跟佐藤……現在才沒有心思去思考這些！安娜甩開了腦袋中不切實際的想法，快馬加鞭地再度踏上找尋佐藤的路途。
　　
　　－－等到安娜再次見到佐藤時，佐藤已經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
　　
　　種種的巧合都讓安娜想小聲地高呼自己真幸運，這位平凡不起眼的高中生最終也以不怎麼起眼的方式將死亡呈現在她的面前，現在她只要將佐藤的靈魂抓出來，並將它帶回神無山任務就算結束，這對以往任務十之八九會因為各種原因失誤的她真是求之不得的發展。安娜並不是沒有實力，只不過她的任務多半是兩人一組，關鍵時刻也會是夥伴出手帶回靈魂，也往往被其他神無之鳥戲稱為「靠隊友光芒存活的廢柴之鳥」。難得這次遇上了由她一個人負責的任務，只要完成這個任務回去就能讓其他神無之鳥刮目相看，她再也不會被壞孩子欺負，她－－壞孩子？
　　這是哪裡竄出的記憶？為甚麼會存在於她的腦子裡，甚至在這種關鍵時刻浮現？不，現在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要緊的是趁著對方的靈魂逕自離去之前將它帶回神無山，安娜緩緩地深呼吸，將右手變成了禽鳥一般的爪子形狀，她的目光全神貫注盯著還在佐藤身軀裡掙扎的靈魂，像是在渴求著自由一般奮力拍動翅膀。
　　
　　「……一定很痛苦吧？很難受對吧？你寄宿的身體已經死亡，所以沒問題的，我會帶你回到應該回去的地方，來吧……」
　　「等一下。」
　　一個物體從天而降，嬌小的身影擋在安娜與佐藤的中間－－京不知為何出手阻止了安娜的任務，儘管以前也有聽聞過神無之鳥去阻止其他神無之鳥的任務，但那些都在很遙遠的時代，更何況京根本沒有理由去阻止安娜才對。
　　
　　「那位大人說要終止任務嗎？」
　　「不，沒有。」
　　「那小京為甚麼要阻止我！你也瞧不起我嗎！」
　　京沒有回答，表情仍然是一開始那樣堅決，安娜也是一副堅持著一定要完成任務的模樣，兩人之間誰也不讓誰。神無之鳥之間鮮少有爭奪任務的情況，不如說更有可能因為某位不想完成的任務硬塞給其他人，京的樣子顯然也不是想由她來帶走佐藤，妨礙任務會使京受到那位大人的懲罰，安娜不肯、更加不願意京受到懲罰。如果京此時此刻好好讓開，她肯定會包庇京到底，但到底為甚麼京會做出這種行為？以往的她並不是這樣的。
　　一切全都是在上次的任務終止後就變了，京的樣子也好，安娜的想法也好，她們之間逐漸產生了變化，安娜並不喜歡改變，一切如果都能維持現狀該有多好，她們始於神無之鳥，終於神無山，那就是最好的結局。
　　
　　「……這個人不能被帶走，我只是有這種感覺。」
　　「這不是感覺的問題！小京你知道違背那位大人的指令會受到多嚴重的懲罰吧？我、我不希望你……」
　　「我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就只是這樣而已。」
　　京的表情和話語讓安娜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們也曾經有這樣的對話，但是是甚麼時候？那個時候她們看起來並不像是神無之鳥，更像是普通的兩個女孩子，好像在畏懼著明天的到來一樣，但眼神中卻充滿著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的決心。那究竟是甚麼樣的記憶？安娜拒絕去想起這一切，但這一切卻是釐清京為何這麼做的答案，被上鎖的問題需要相對應的鑰匙才能打開，通往真相的道路也許充滿荊棘，現在的安娜完全不想踏上那條路。
　　
　　「可是！」
　　「……我知道了，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覺得這個人不能被帶走……」
　　終究還是無法堅持自己的理念太久，京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一點空間讓安娜上前，說實話受到京的阻撓也讓安娜受到一點影響，這個人的性命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明明是微不足道的齒輪，就算奪走了這個世界還是會像平常一樣運作著，為甚麼就連她也開始猶豫著究竟要不要帶走他的靈魂－－這明明是她的任務！安娜再一次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情緒，右手緩緩地變化成禽鳥一般的爪子，往佐藤的靈魂處用力刺下－－
　　
　　「請、請等一下！」
　　「又怎麼了嘛！為甚麼連沙特都這樣！你們是不是串通好要整我的！」
　　「那、那位大人說……任務終止……」
　　原先以為沙特也與京一樣是憑藉著莫名其妙的感覺要來阻止自己的任務進行，沒想到沙特卻捎來了那位大人的命令，自己的任務竟然真的被終止了，安娜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這太不可思議了。按照往例，被終止的任務一般都會在意外出現之前就會宣布終止，現在的局面已經是他們幾個神無之鳥無法干涉的範圍，他們飛到高空中靜靜地看著地面上的人類忙著將佐藤抬上擔架，隨著救護車的急駛前往醫院救活佐藤。依照佐藤的傷勢八成是骨折，或許要躺在醫院一兩個月，不管怎麼說他的小命都已經撿回來了，至於會躺在醫院幾個月都已經不是安娜會關心的事，她真正關心的還是京那莫名其妙的感覺，以及任務被終止這件事。
　　
　　究竟是為甚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就好像要讓她避免去接觸其他人的靈魂一樣，對此安娜百思不得其解－－她不也是神無之鳥嗎？
　　
　　「安娜……我們回去吧？或者……你想去吃蛋糕？」
　　「……不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安娜打算去別的地方散散心－－至少她並不想要現在去見到其他的神無之鳥夥伴－－沙特突然像是想到甚麼似的拉住了安娜的衣襬。
　　
　　「請等一下，那位大人還說……那個、下次的任務已經出來了，是我跟安娜小姐……一起的。」
　　「……目標是誰？」
　　仍然是採用了兩人一組的方式，那位大人對於自己的態度相當奇怪，尤其是經過這次的事件後安娜更加肯定這其中的古怪，她並不想去追隨真相，但她總是有得知真相的權利。沙特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沒說上一個名字，只從自己的懷裡取出一張照片，角度就像是從某個身後偷拍的畫面，一名頭髮蓬亂的大學生睡眼惺忪打著呵欠的模樣，這就是下一次的目標？安娜想了許久，點點頭表示理解，便與其他兩人揮手告別。
　　
　　那種怪異的感覺怎麼樣都揮之不去，實際上安娜在現場根本不敢說，那肯定是非常奇怪的事，是連自己都明白的、非常怪異的－－事實。
　　
　　她覺得她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