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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 一郎 篇

 

 

 

  
  收到消息的佐藤匆匆帶著伴手禮前來探病,已經是源將從手術後醒來第三天的事了。當初接到源將的電話時,佐藤一時之間還當機了一段時間,最後才猛然回過神來,到日式料理店外帶了一盒甜蝦壽司到醫院去探病。人不必如此多禮,這些只是佐藤的習慣罷了,何況他們終歸也是合作夥伴,一點禮物也是必要的支出。
  按照簡訊裡提供的地址,佐藤站在診所的門口,比起他想像中的醫院簡陋很多,的確更像是黑道這類無法走正規醫療管道的人會去的地方,佐藤深呼吸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帶有些許迫切的腳步聲,走進病房內探望——源將此時正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滑著手機,旁邊是看起來隨時會過勞死的年輕醫生,似乎在為源將出院後的提醒感到憂心。
  
  「傷勢恢復不錯,過兩天就能出院。不過這幾天在家靜養,以免傷口裂開。」
  「你以為老子是誰啊?被打得那麼慘,當然要加倍奉還啊!」
  醫生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年輕很多,胸口掛著的名牌也讓佐藤很是在意——陳遠、這不正是源將之前讓他調查的異鄉人嗎?佐藤腦中紊亂的線此時才終於全部理清,掛彩的源將被送到陳遠的診所進行手術並且奇蹟似的被救活了——雖然這個猜測實際上是完全無法確認真偽的,至少從源將還生龍活虎地打算找對方報仇這件事來看,應該也距離真相不遠矣。
  
  「嗯?你是來探病的嗎?」
  「是的,打擾您倆真是對不住了,咱放個伴手禮就回。」
  說完,佐藤就將手中冰塊融了一半的袋子交給源將,匆匆行個禮先行告退。陳遠盯著佐藤離去的背影想了許久,總覺得對方似曾相識不談,這個人在所有來探望的黑道當中似乎是看來最像正常人的一個,他莫非不是黑道?一面感嘆著這傢伙居然還有個正常人朋友的時候,源將的聲音打斷了陳遠的思考。
  
  「只有快死掉的人才看得到神無之鳥對吧?」
  「嗯,怎麼了?」
  「那你怎麼還沒死?」
  陳遠的思緒因為這句話而中斷,說起來最開始會跟源將搭上邊就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只是被擺在天秤兩端衡量的是他作為醫生的準則,人命與私願他終究無法選擇自我,僅此。
  話雖如此,源將這一番毫不客氣的話讓陳遠一瞬間產生「我為什麼要救他」的想法,趁著他在打開盒子發現是甜蝦時那種雀躍的情緒尚未冷卻之前,執行醫生的指令直接沒收了甜蝦,不新鮮的海鮮要是吃壞肚子還得讓他多住幾天,陳遠此時已經開始想把源將扔出診所從此再也不見了。
  
  *
  
  結束自己的探病行程後,佐藤查看了自己的記事本,確認代辦事項都已經結束,趁著今天天氣不錯打算在城鎮內愜意地散步。這座城鎮他從小生活到大,他卻沒有好好看過這座城鎮的面目,不知怎地佐藤總覺得再不好好瀏覽一遍很快他就看不到了,儘管這種直覺是莫名的,佐藤仍然相信著這種感覺,沿著鳥居前漫長的樓梯攀爬,任由思緒與不相干的事物結合,最終站在大紅鳥居面前調整呼吸,逕自進入神社。
  這座城鎮內廣為知名的神無之鳥傳說實際上是有供奉的地方,一年一度的祭祀佐藤在小時候也看過一兩次,那時擔任儀式主持的巫女身穿據說以神無之鳥的打扮為設計的華美服飾,在儀式的舞台上翩翩起舞。佐藤對此印象其實不深,除了人潮壅擠以及巫女起舞的模樣外他幾乎忘得差不多,要是問源將大概會得到差不多的答案--儘管如此,他對此並沒有特別排斥。
  
  「這位先生,來到神社有甚麼想祈禱的事嗎?」
  或許是四處徘徊的模樣實在太像觀光客,櫃台內的巫女拿著掃把匆匆出來迎接,巫女服上鑲著的名片寫著山下,佐藤記得這並非是神社世家的姓氏,或許是哪個仰慕巫女文化而前來打工的少女。
  
  「碰巧散步到神社而已,巫女小姐不用特別招呼咱啊。」
  「來到這裡即是有緣,可以的話坐下來喝杯茶吧。」
  儘管佐藤表露一副有些為難的表情,在巫女的盛情邀約下他還是妥協,跟隨巫女到一旁的休憩區等候巫女端茶。神社內一片寧靜,彷彿下一刻出現甚麼也不奇怪,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徘徊在腦海中,佐藤恍惚中接過巫女遞來的茶,小口啜飲著。
  
  「雖然是本土人,咱卻沒好好看過這座神社哪。」
  「現在也還不遲喔,先生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做你的導遊。」
  巫女的職業笑容實在讓佐藤難以招架,他一向不太擅長拒絕別人,這似乎是種天性。巫女在介紹傳說中的過程中也介紹了自己為何來到這裡成為巫女,原先她是希望可以成為溫暖人心的偶像,有一次來到這座神社時,感覺自己被莫名的命運吸引,便申請了巫女的考試,成為一年一度祭祀儀式時為神明獻上才藝的巫女。聽完這些佐藤只覺得距離自己實在太過遙遠,無論是那個童年時期見過的舞蹈,還是巫女山下所說的話,真有神明大人存在的話他大概不是那麼值得被關注的一人,不起眼的小螺絲釘、運作整個社會的齒輪,他就是這樣的存在。
  山下盡責地告訴佐藤參拜的正確步驟,這一次自掏腰包給了佐藤五元,雖然佐藤並非是連五元也拿不出來的窮人,不過對方也只是想讓自己體驗神社文化而已,這點小小的好意他欣然接受。佐藤沒有甚麼願望,更準確地來說,他沒有「長命百歲」的願望,祭祀神無之鳥的神社所祈禱的自然是與壽命有關,佐藤對此沒有任何願望--或者說,他僅僅覺得生死也就那麼一回事,該來的總會來,而該走的一個也不會留下。
  
  「先生許了甚麼樣的願望呢?風會將你的願望帶到神無之鳥羽毛般的耳朵裡,讓他們祝福你活得長久--這個傳說不覺得很浪漫嗎?」
  「巫女小姐說是,那就是了。咱啊,沒想過長命百歲哪。」
  不知何時起風了,就像是要將願望帶到遙遠的神無山一樣,佐藤輕眺著遠方不知何處的古老山脈,幽幽地笑著。
  
  「再怎麼樣不願意,咱也不能反抗神明大人的聖旨哪。」
  「……先生說這番話,有一點寂寞呢。」
  佐藤沒有答腔,他甚至沒有聽到山下所說的話,在視線盡頭處好像有甚麼人正在看著他,並不像是自己的錯覺,說不定神明大人真的派遣了神無之鳥要讓自己順從命運--但那也是好事,佐藤想。
  與巫女告別後佐藤便打算回家休憩,本來就沒有什麼行程,就連打工指派的工作他也在昨天就全部結束,一切風平浪靜、單純而美好。他並非是未曾祈求過非日常的生活,只不過從心境上早就不如以往那樣渴求冒險,他既不是能成為主角的人選,也不渴望擁有自己的舞台,順從命運的安排直到最後一刻,或許才是他最好的選擇。佐藤小小地嘆了口氣,平常他是不這麼做的,只是在那樣的談話過後佐藤總覺得嘆氣似乎更配得上現在的氛圍,儘管沒有任何需要感嘆的事,真要說的話大概也是世態的無常--例如被幸運救回的源將,要是沒有陳遠好心幫助,也許今天他參加的便是喪禮。
  
  「嗚啊!」
  「……啊,恍神撞到您了對不住啊,有沒有哪裡受傷?」
  佐藤沒有注意到眼前的景象就撞上了人,嬌小的少女發出不滿,囔囔著佐藤的粗心大意,畢竟是自己的疏失佐藤還是欣然道歉,之後在檢查過對方沒有明顯外傷,又拒絕了陪同前往醫院的份上,佐藤便到一旁的販賣機買了一罐飲料想讓少女消消氣。話雖如此,能與這樣的少女相遇倒也是一種幸運,雖然大小姐脾氣實在是不太好伺候,不過佐藤平時與源將相處差不多也是這個模式,他早已習慣去說些好聽話好讓其他人開心。等到他買好飲料回到原地,只見方才治療源將的醫生正與那位少女面面相覷,而後少女盛怒著離去,只留下醫生一個人。
  
  「那位小姐是陳大人您的熟人?」
  「……首先,不要叫我陳大人,其次,我跟她不熟。」
  陳遠三言兩語就把佐藤的疑問全部打發掉,聽起來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也許只是碰巧遇到並且聊得不是很、愉快?佐藤很難謂現在的狀況去解釋一個合理的答案,只能打哈哈幾句後將手中的飲料強行塞給陳遠,自己趕緊離開這個尷尬的現場。
  佐藤最後確實感覺到陳遠似乎還想說些甚麼,但尷尬的氛圍終究無法讓他停下腳步,或許是他想推辭這瓶日式無糖綠茶?又或者是佐藤更難理解的某些事情……不管怎麼樣,佐藤是不會再回過頭詢問了。
  
  今天畢竟是假日,十字路口來往的行人繁雜,穿梭在人群成為他們的一部分已經是眾人的常態,佐藤一心想著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倒是沒有特別的心思去觀察周遭的人群。不過他記得自己在踏出步伐的那一瞬間,最先聽到的是急促的煞車聲,周遭的行人都朝著他的方向瞪大了雙眼,是為甚麼呢?他其實沒有太多去注意,號誌燈的變化就像是來不及接住的變化球,朝佐藤的生命裡投出了三好球,還沒意識到自己究竟出了甚麼事情,佐藤只看見了幾隻白鳥從他的眼前呼嘯而過--傳說中,人類的靈魂形狀如同羽族,如此才能讓靈魂自由地回歸他們的歸屬。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了,不是嗎?他的確是順從命運的旨意在度過每一天,原先還以為他或許會在某個辦公室的桌面上突然倒下,卻是出在這樣平和的生活裡,聽說了有關神明的傳說,說不定還真的是自己沒有祈禱長命百歲的原因啊,他不知怎地想起了巫女所說過的話。
  

 


  「……可咱也不想就這麼死去哪。」
  他喃喃著話語,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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