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巡月

最靠近天空的地方

※用於中國文化大學　寫作實務期末報告

※終ノ空計畫原創篇

搖搖欲墜。

從這裡俯瞰整個世界，就像是君臨天下的王──但自己早清楚自己並沒有那個能耐，若是有，她現在就不可能帶著遺憾和痛苦的心情站在這裡。只要把心一橫就能讓一切全都結束，原本手上握緊的平衡木早就被自己拋到谷底，現在跨出的這一步、就是新的開始──

「不可以從這裡跳下去！」

突然一個聲音將她從想像的空間拉回現實，一名體型嬌小的女孩子穿著她們學校的制服，看得出來她十分努力吼出以這個身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想制止她，但她根本不需要理會陌生人的阻止，逕自往下跳便可。才剛這麼想而轉過身，就感覺那名少女使勁拽著她的衣襬想把她扯下來，把別人拖下水並不是她的本意，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示意她趕緊鬆手、隨後從平台上跳下來。

「妳是誰？在學校好像沒有見過妳。」

「我是誰並不重要！如果妳這個時候跳下去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她拚了命從腦子裡思索自己是不是曾經與眼前的少女有所交流，但在短暫的人生中她盡是能回想到的全都是悲傷與難受的回憶，如果在她的人生中能夠早一點出現眼前的少女，說不定她就不必在這邊猶豫著要不要一墜而下時還被抓住衣襬。好不容易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到這裡，這下又要重新培養勇氣，一想到這裡她就不免有些懊惱。

「我跟妳根本不認識吧？就算這個世界少了一個我，也不會突然停止運轉，既然如此我離開又有甚麼問題？」

「不，會停止的，所以妳不能離開。」

少女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這個時候反而換她感到不解了，剛才那話不過是自己隨便說說的玩笑話，怎麼對方突然認真了起來？見著對方一表正經的模樣，這下反而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整理了下被拉皺的衣服後她坐了下來。

「妳要是離開的話，這個、會有人的世界因此停止運轉，所以你不能隨便離開啦！」

「……妳說這話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我先跟妳說啊，我的父母很早就拋下我了，所以如果妳想用甚麼父母會難過這件事來阻止我的話，那更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喔。」

她回想起自己的人生簡直是一大失敗，父母自幼就因為爭吵不斷而走向離婚一途，監護權最終被歸在母親那方的她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裡去，母親成天以淚洗面，向上蒼、向她的女兒控訴曾經是她男人的人渣是怎樣虧待他們母女倆，她要如何對這個世界傾訴無盡的怨言……每次光是聽到就讓她感到頭暈。

小的時候還會天真地問母親「為甚麼不把對方追回來呢」，換來的只是更加令她目眩的傾訴，像是一股腦地往自己身上衝來一陣巨浪，一轉眼就把自己淹沒在無盡汪洋。學會了教訓，長大後自然而然就對母親的狀況視若無睹，起初的母親還會因為她的冷漠感到受傷，日子久了就變成他們家庭的日常風景，無論是誰干涉都無法扭轉現下的命運。

──這樣的家庭還不如不要有。

「而且你也別說甚麼親朋好友會難過的，那群人渣我巴不得他們早點死掉。只是隨隨便便占用世界上的資源，如果我是上帝的話，就連一點空氣都不會分給他們。」

她的求學生涯簡直就是一團糟，成績並不算太優異的她被班上一群無聊的人看上，從此以後就過上慘無人道的生活。起初只是抽屜裡被放了假蟑螂、假蛇這類玩具，再來是課本莫名其妙的不見，幾次的巧合讓她心生疑惑，也有好幾次去與老師報告自己的情況，但最後要開始找兇手又往往不了了之。

每一天在學校都得忍受周遭稀稀疏疏的議論聲，明明選擇不去聽、不去看、甚至不多加理會，聲音還是會傳入耳裡。沒辦法加以反抗，只是想著只要畢業之後就可以脫離現下的情況，但畢業後看見的情況卻是仍然熟悉的那群面孔，甚至更加變本加厲，任由他們在老師看不見的地方留下疤痕。

她有好幾次想要起身反抗他們，於是努力的想拉攏班上幾個中立的同學，想藉此多一點依靠，但最後那些同學還是被利益與畏懼而紛紛遠離了她。她放棄了，只能盡量的選擇忽視他們的行蹤，等待他們對自己沒有興趣的那天來臨。

那一天她完成了老師交代的作業，正打算要從教室回家的時候，一群人突然出現堵住了教室的門口，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拖去體育館的地下室，打開器材室的門，一把將她扔到軟墊上頭，隨後拋下鄙視的眼神就將器材室的門鎖上。她幾乎是像瘋了一樣的向外求救，但所處的地下室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意識逐漸遠離，她只覺得眼前的景象重疊了好幾層，最終暈眩。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醫院裡面，左手還打著點滴。聽一旁的護士說自己是在前幾個小時因為借用器材的體育班學生被發現的，當時的她幾乎只差幾個小時就要踏上奈何橋，性命垂危。警方雖然介入調查她為甚麼會被反鎖在器材室這件事，但無論是班上同學或是老師似乎都有志一同的表示是她自己太過笨拙，才會把自己反鎖在地下室裡面，這件事情誠然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真過分，你沒有跟警察說嗎？」

「我能說甚麼呢，就連警察他們都能用錢收買，我一個無名小卒的話又能聽進去多少？」

等到她出院又恢復到以往的生活時，整間學校就像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仍然運轉著理應正常的齒輪。她在班上被視若無睹的情況變得更常見了，就連老師也像是畏懼著甚麼似的，不敢與她私底下單獨多說兩句話，偶爾有老師想提出一點幫助，過了不久就會聽見該位老師無故離職或調職的事情。

即使是將被霸凌的事情告訴母親，母親也全然一副檢討受害者的模樣不斷讓她自我反省，肯定是自己的錯、肯定是自己的錯，這樣的話語不斷在自己的耳邊迴盪，已經到了幾乎厭煩的地步。她受夠了，她要給這個世界一點顏色瞧瞧，只要在這最靠近天空的地方向前踏出一步，她就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然而都是因為妳，我的計畫被破壞了，如果成功的話我就能讓這間學校的名聲一落千丈，這樣就可以──」

「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原本情緒很激昂的少女突然冷卻下來，冷冷地對於剛才她所描述的過去做出評價。你覺得這樣就夠了嗎？這問句背後似乎還藏著甚麼希望她察覺到的事，就像是──並不需要為了他們去犧牲自己的性命，用別的方法能達到一樣的效果，而她能夠站在最頂端俯視一切。

「……不夠，我想讓他們付出代價，讓欺負我的人、給我壓力的人、漠視我的人全部都……全部都付出代價！」

「那就這麼做吧，你可以的。」

少女輕輕地握住她的手，那一瞬間她感覺到自己似乎有甚麼力量正源源不絕地從身體裡湧現，「一定能做到」的想法在她的內心裡悄悄萌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但少女只是莞爾一笑。

從那之後她們兩人就不斷在校園裡收集相關的情報，起初因為她本來的身分導致其他人都不願意與她多做交談，吃了幾次閉門羹後少女對她點頭，示意下一次的交談讓她先做開場。少女一站在對方面前，就好像是有魔力一樣的，其他人逐漸卸下心防並表示願意聽他的計畫，這讓她對少女的身分又更加懷疑，但少女只是沉默，並沒有多說甚麼。

好不容易湊齊了與她們一起執行計畫的夥伴，她擬定了時間與地點後就讓大家先行解散，不敢相信自己從擬訂計畫到完成事前準備工作只花了短短一天的時間，這是之前的自己嗎？如果能拿出百分之一的魄力，說不定就能讓她脫離以往的苦海。她試著讓自己調適呼吸，又一次、再一次，逐漸西沉的夕陽宣示著開始的信號。

他們要向這個世界發動最難以忘懷的攻擊。

他們要控訴這個世界對他們的不公平待遇。

當她回頭望去，少女帶著為數眾多的學生，笑容可掬地等待她的指令。實際上這些事情就跟她一開始要做的事情差不多，她只不過是作為推手發號司令罷了，為甚麼現在的她沒有一點罪惡感呢？如果換作是以前的話，肯定就連反抗的想法都不會產生吧？現實中總是處處打擊，可以說一點好事都沒有發生過，但如果現在這個決定能夠扭轉世界──

那就去做吧，在這最靠近天空的地方，與大家一起「回歸天空」吧。

起初是絢爛的煙火，再來是某個人吶喊著「我們走吧」，還沒有等到她發號施令，所有人都往天空的方向奔跑、跳躍，就像是脫離世俗的妖精一樣，美得令人窒息。

她沒有問少女是用何種方法讓所有人都接受這個提議，畢竟她並沒有打算知道真相並且去承擔它。赤紅的夕陽簡直像要燃燒似的灼傷她的眼睛，少女靦腆的笑著，這一次並不是打算拉住她，而是朝她伸出了手。

「妳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謀者，我要找的人就是妳。」

「找、找我？為甚麼？」

「妳是執行計畫者，在我們的觀測中妳是最適合的人選。我還需要其他人陪我一起觀測這些世界，妳願意陪我一起嗎？到距離天空更近的地方。」

少女並不像在開玩笑，而那笑容又充滿了魔力，既然在這個世界也沒有甚麼好事發生，到下一個世界、下下個世界去看看或許也不是壞事，她伸出了手，就當作是她們的契約成立。

「回歸天空吧，我們在下一個世界見。」

她轉過身，從這裡俯瞰整個世界，就像是君臨天下的王──現在應該稱做「主謀者」才對，懷抱著雀躍的心情，她一躍而下。